本文作者: 春梅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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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七夕节。
七夕应该是我们这个号聊过最多次的传统节日了,算了一下,从第一篇(2015年)开始恰好就是十年了。从最初拆解传说的“拆台”,到后来梳理节俗的本真,再到探讨传统节日的现代困境,每一篇都藏着对“七夕是什么”的追问。如今回头看,这些文字不仅是对一个节日的记录,更映照着我们对传统认知的变迁。本文将回顾我过去十年关于七夕的思考,毕竟我可以比较骄傲地表示,网上的有关七夕热点我记得都聊过,并且不少内容的发布时间都是早于热点发酵的,所以本文不仅是回顾过去十年我对于七夕的观察与思考,也是梳理七夕在当代社会中的身份定位与传承发展。
1
起点:打破浪漫滤镜
——牛郎织女传说的“真面目”
2016年的那篇“拆台”文《》,不算是我最早写的关于七夕的文章,却是关于七夕的第一篇思考。那时互联网上还满是“中国情人节”的浪漫营销,但关于这个奠基七夕浪漫基础的故事让我感到疑惑。
贸然去质疑传说故事,还是挺吃力不讨好的,所以那篇文章是牛郎织女故事的类型“天鹅处女型故事”开始讨论的:飞鸟化为美女落于湖畔,脱去羽衣洗澡,男子见而喜之,窃取其中一女的羽衣并挟之与其成婚。美女与男子生儿育女数年后,发现羽衣,抛下子女飞升离去……
“天鹅处女型故事”常以女子飞升离开作为结尾
这个情节与《盲山》等拐卖妇女题材电影有着惊人的相似,并且既然已经被称作类型也就说明这类传说故事是古今中外广泛存在的。而这样映射着人性欲望与禁忌的故事到底有什么样文化意蕴是可以众说纷纭,但无论如何都很难和浪漫爱情、美满婚姻扯上关系。
即便在如今 在“天鹅处女型故事”里的美女,除了拥有满足男性幻想的容貌和性格,同样也拥有同一个故事走向,那就是拿到“羽衣”后离开,哪怕已经和男子生儿育女了。而七夕传说的特别之处恐怕就在于续上了一条“一年一会”的狗尾。
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结局是很多将七夕定义为浪漫爱情节日的原因之一
在那篇文章发的8年后,也就是2024年,因“女硕士走失被找回”事件而使人们留意到了“牛郎织女传说”起源地——和顺,传说与现实、古代与当下以某种奇怪的姿态纠缠在一起了,也就有了2024年的那篇《》。
说来也是感叹,当地的这个“牛郎织女发源地”头衔曾经还是千辛万苦争取来的,曾有十多个地方争夺“牛郎织女发源地”,甚至出现匿名信阻挠申报的怪事。
十多个地方争抢牛郎织女发源地的相关新闻截图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争的哪里是学术问题、文化根源啊,分明是看上了这个传说与七夕节高度绑定的商业价值。否则民间文学万万千,怎么不见其他争得如此白热化呢?但谁又能想到,这场“文化啃老”会在十几年后因为社会事件而成为了不曾预见到的回旋镖。
另一个与和顺同获“中国牛郎织女文化之乡”称号、也同入国家级非遗的地区鲁山,而早于和顺一年(2023年)因为中标金额715.2万元的“牛郎织女雕塑”上了热搜,结果是当地成立联合调查组,相关工作人员被免职、记过等。
引发争议的鲁山“牛郎织女雕塑”
其实牛郎织女传说并非没有摆脱与“拐卖妇女”绑定的命运,民间文学在流传过程中、在文艺改编中会顺应时代流转出相应的“异文”,这也它的宝藏之处。然而不论是对中国情人节的浪漫包装还是对传统起源地的争夺,反而忽略了传说本身,当它只被当作工具时,反噬就进入了倒计时。
2
澄清:七夕不是情人节
——那些被遗忘的“传统打开方式”
总的来说,对于七夕早期文章还是澄清和介绍传统节俗为主,如2015年的《》和2017年的《》
不过我一直觉得对于“传统”,不限于“传统节日”,一味复刻古人并不是一个积极的态度,甚至有点不符合“传统”的定义。所以在2019年的时候发了一篇《》,希望从当下我们所喜爱的事物里找到与传统七夕内核相似、但形式符合潮流的节俗。
然而,以上种种都是基于文献记载和大范围的泛泛而谈,而当我开始关注民俗、关注地方文化以后,发现节日在不同地区的不同传承更为吸引我,所以便有了2021年的这篇《》,分别介绍了目前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的几个地方七夕习俗——
甘肃西和的七夕要持续七天八夜,唱着“乞巧歌”完成坐巧、迎巧等七个环节,被称作“乞巧活化石”;浙江温岭的“小人节”专为1-16岁孩童设节,祭祀七娘妈求平安;广州天河的“摆七娘”会陈列瓜果巧艺,清代豪门甚至花费数百金筹备……这些地区保留下来的七夕风俗这些非遗习俗,才是七夕多元性的真正体现。
不过只是罗列可以搜索到的不同风俗,这不是我们这个号的风格。这四个地区的七夕非遗除了提供地方风俗案例以外,还展示了不同地区对于非遗挖掘和再利用的差异,这或许又会如挥动的翅膀一般影响未来这些地区七夕的传承与发展。
3
观察:互联网风向里的七夕
——从“情人节”到“事业节”的标签狂欢
让七夕屡谈屡新的其中一个原因,大约在乎七夕节总是出于一个被澄清被定义的状态,主要是从它“翻红”之初的定位就是有所偏差的,而后每一次对七夕的释读都带有释读者自己的需求和目的。
大约在2000年前后,被包装成“中国情人节”的七夕突然火爆,从此成为沉寂许久的传统节日里最为火爆惹眼的一个。2020年的文章《》里就有探讨这背后的商业动机和文化心态——一方面是西方情人节的消费热潮刺激,商家需要一个“中国对标日”;另一方面是国力增长后,人们渴望通过传统节日找回文化自信。
2007年对于七夕是否为“中国情人节”的讨论
如果不是“中国情人节”又该是什么节呢?2022年的《》便是做了七夕定义变迁的梳理,着重聊了一下当时忽然开始呼吁的“古代妇女节”。2024年的《》再写类似内容的时候,七夕的新主张已经从“古代妇女节”变成了“中国女性事业节”,更侧重于强调女性的独立性。网友的呼吁本意是想为现代女性的独立精神找到一个传统节日的安放地,反而一些媒体就在新定义上使用古代的案例来做证明题,不仅历史案例是错误的,价值观更是落伍的。
尤其是这写定义是由“乞巧”节俗作为切入口,但不该因此无限拔高古代“女红”的地位,因为时代局限性所决定了乞巧活动始终还是无法突破对于古代女性的塑造与规范作用,更何况大多数“乞巧”活动并非一些人理解的女红技能竞赛,而是充满偶然性的“验巧”。
仇珠款乞巧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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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悟:传统节日的“活”法
——不是复刻标本,而是找到与当下的连接
虽然写了那么多年七夕,似乎又把一些深刻的感悟藏在另外的节日里,如《》和《》等文章里:传统节日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也不是用来“炫技”的文化符号,它的生命力在于“真实”——真实地扎根于生活需求,真实地与时代对话。
因为七夕在被重新定义,也就意味着始终在被推翻,所以2018年的时候专门写了一篇《明知是假的情人节,七夕还能不能过?——从两幅苏州片《乞巧图》聊起》希望可以从个人角度解答一些大家的疑惑。我觉得节日可以重构,但不能建立在对传统的篡改上,就如同标题里的案例苏州片一样。当时台故专门搞了一个苏州片展名为“伪好物”,不怕重构的的节日对于古人来说是“伪”,更应追求新定义对于我们的当下是“好物”。如此这般,才值得流传到后世。
传仇英《乞巧图》
七夕翻红不过二十几年,已经又过了情人节、女儿节、妇女节、事业节等多个标签,这些标签甚至不算迭代,而是共存交叉,令人眼花缭乱……虽然我这个号的名称和关注的内容都有“传统”二字,但我的态度一直都是相似的,什么标签都可以,但希望我们不要通过对一个传统节日的重新定义才敢说出自己的时代主张,更不希望我们通过曲解古代女性的悲惨故事来获得觉醒力量。希望我们,尤其是现代女性,不论是享受爱情还是追求事业,都不要从一个古代节日里去找寻自己言行的底气,而是开天辟地大胆向前!
以上,是我的七夕十年,也是对传统节日的十年回望——最后,愿我们能尊重历史的真实、珍惜民俗的多元、正视时代的变迁,保持自我的思索。
来源:传统服饰